【中国环境报】塔克拉玛干沙漠变“湿”了吗？专家陈亚宁这样说
作者：阜康站 更新时间：2024-09-05
陈亚宁，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荒漠与绿洲生态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 国家重大科学研究计划项目首席科学家。兼任中国生态学会可持续生态专业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地理学会综合减灾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新疆生态学会副理事长以及多个国内外学术刊物的副主编、编委等。
最近，塔克拉玛干沙漠突发洪水的消息冲上热搜。根据水利部发布的信息，7月15日以来，受高温融雪和强降雨影响，新疆塔里木河源流阿克苏河、和田河、叶尔羌河相继出现洪水过程，塔里木河干流阿拉尔河段（阿克苏市）发生超警洪水等，部分河段高水位持续时间近一个月。目前，塔里木河全线呈缓退态势。
塔克拉玛干沙漠不是第一次发生洪水。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导致极端天气事件频发，西北地区暴雨、冰川融化等现象更加频繁，加剧了沙漠洪水的发生。同时，有研究表明西北地区正在经历一场由干向湿的转变，不少网友感叹“塔克拉玛干有了雨季”“塔克拉玛干沙漠变湿润了”。
塔克拉玛干沙漠真的变“湿”了吗？洪水对沙漠生态有何影响？又会对我国防沙治沙工作产生什么影响？我们该如何应对？为此，中国环境报记者专访了中国科学研究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陈亚宁。
中国环境报：近几年，塔克拉玛干沙漠多次出现暴雨、洪水，有些网友包括也有专家认为“塔克拉玛干有了雨季”“塔克拉玛干变湿润了”，您是否认可这种观点？您认为塔克拉玛干变“湿润”的原因是什么？它是暂时的现象还是长期的趋势？
陈亚宁：在全球气候变化背景下，以新疆为主体的中国西北干旱区对全球气候变化响应尤为敏感，温升幅度更大。过去60余年，西北干旱区年均气温以0.316°C/10年的速率呈显著上升趋势，远高于全国及全球平均水平。同时，西北干旱区降水量也呈明显增加趋势，平均每10年增加9.32mm。这也许是许多学者和网络科研爱好者认为新疆及西北“暖湿化”变化的由来。
塔克拉玛干沙漠所在的塔里木盆地，过去60余年气候变化同样表现为温度和降水均呈现整体上升的趋势。全球变暖加剧了水循环，尤其加大了极端气候水文事件的频次和强度，导致山区，尤其中低山带的暴雨天气事件增多和增强。不仅如此，温度升高加速了山区冰川积雪融化，二者叠加从而导致洪水发生。新疆近些年降水量的增加主要是暴雨事件增加所致，降水日数并未明显增加。
值得指出的是，南疆塔里木盆地的多年平均降水量约为50-70mm，降水量的基数较低，但蒸发能力强，高达1500-2200mm。这些年降水量确实增多了，但是降水量的微弱增加难以弥补温度升高、蒸发加大所致失水。塔里木盆地的“暖湿化”现象不会对极端干旱背景下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带来根本性变化，也不会改变塔里木盆地以沙漠为主体的景观格局。反而，未来塔里木盆地干旱、热浪和干热风的风险及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在加大。
基于区域气象监测资料和水文气候模型模拟结果显示，在不同气候变化情景下，未来至本世纪中后叶，塔里木盆地乃至整个新疆的气温和降水仍然以上升趋势为主，在一定时期内山区来水量仍将保持目前高位震荡的态势。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形成的大小不一的所谓“沙漠湖泊”主要是由山区下来的洪水所致，并非是盆地内降水形成。这些“沙漠湖泊”只是临时性的，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强大的蒸发背景下，很快会消失的。并且，受全球变暖影响，未来塔里木河流域发生大洪水和特大洪水的可能仍将存在，“沙漠湖泊”的现象还会出现，可能会是一种“新常态”。
中国环境报：沙漠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态系统，您认为塔克拉玛干沙漠雨水的增多会对沙漠生态系统造成哪些影响？
陈亚宁：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世界第二、中国第一大的流动性沙漠，地处暖温带极端干旱区。塔克拉玛干沙漠区的降水往往以阵发性降水为主，一场强降水过程即可达到全年的降水量60-70%，加之沙漠腹地区域降水量极少，多年平均降水仅20-30mm左右，即便降水量增加50%，与强烈的蒸发相比，没有太大的生态意义，对沙漠生态系统的影响是有限的，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沙漠的极端干旱环境和沙漠景观格局。
中国环境报：我国正在加大防沙治沙工作力度，您认为塔克拉玛干沙漠降水增多对防沙治沙工作有何影响？
陈亚宁：总体来说，降水增多对干旱区生态环境保护是有利的，特别是山区降水的大幅度增加，有效补给了河川径流，并对山地生态系统的保育和保护有利。近些年来，伴随气温上升和山区降水增多，山区冰川融水增加，新疆的水资源量总体呈现增加趋势。过去20-30年，新疆地表水资源量增加了近100亿方，其中，塔克拉玛干沙漠所在南疆塔里木盆地水资源量增加约70亿方，这对目前正在开展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阻击战和防沙治沙工作起到了重要水资源支撑作用。山区来水量的增多，使得沿河的荒漠河岸林生态廊道得到有效保护，天然植被生态需水更有保障。
但需要指出的是，在目前水利设施建设相对滞后、对洪水缺乏有效管控情况下，要加快实施洪水的资源化利用。如：借助简单的“疏”“导”等生态水利工程措施，在平原荒漠区实施“引洪灌溉”，对天然植被进行生态补水，或通过洪水漫溢激活土壤种子库，扩大受水范围和天然绿洲面积；同时，借助洪水漫溢补充地下水，抬升地下水位，为维持天然植被的生存提供重要的水份支撑条件。
中国环境报：对塔克拉玛干沙漠降水增多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陈亚宁：塔克拉玛干沙漠区的实际降水增量是极少的，影响是十分有限的。但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山区降水量的增加、尤其暴雨强度的加大，可能导致暴雨山洪发生。为此，我们要积极应对。首先，全球气候变化和由此引发的水文波动和极端气候水文事件对水资源管理者和决策者来说都是一个挑战。再则，我们要加快探索洪水的资源化利用，趋利避害，变不利为有利，充分利用洪水去服务我们的经济社会绿色高质量发展。
就气候变化引起的极端降水与河流水量增加来说，首先，我们应该科学认识和评估气候变化带来的水文水资源变化，加强监测和分析，科学评价和预警气候与水文变化可能带来的洪水灾害等不利影响，做好预警，以减轻和避免经济社会损失。同时，我们应该充分用好气候变化带来的水资源增多的有利窗口期，支撑区域绿色发展。再是，加快山区关键性重大水利枢纽工程建设，不断增强我们对水资源的调蓄管控能力，科学配置和利用好这些宝贵的洪水资源，而不是让它白白流到沙漠中；三是，我们要科学疏导利用各河流的洪水资源，将不利的洪水资源化利用，使其服务于我们经济社会发展和生态建设；同时，科学评估进入盆地洪水资源，包括微咸/苦咸地下水资源，结合区域风光能资源优势，加以科学资源化利用，实现资源互补，有效拓展水资源空间，大幅提升新疆水安全保障能力，通过积极应对，构建新疆水-能-粮-生态安全协同发展的新格局。